最近一次读到贵州着名作家、文化学者何光渝老师的文章，是一篇见诸报端的《读史献疑之奢香不叫“奢香夫人”》文章，心里暗暗惭愧并庆幸，今后再不会把奢香错叫成“奢香夫人”，而应该是“霭翠夫人”，而在此之前也看了不少何光渝老师发表的文章，大多都是关于贵州的文化、历史研究，大获裨益。

　　得益于书博会在贵阳举办，找到机会就“阅读”这一命题向何光渝老师“提问”，何老师说：“读书，读好书，可以使我们有思想，有一些自己的思想。”

　　何光渝简介：

　　贵州省文联原副主席，写作者。长期从事文学创作、文艺理论和文化研究。已出版的主要学术专着有《20世纪贵州小说史》、《贵州：衣食住行的变迁》、《原初智慧的年轮——西南少数民族原始宗教信仰与神话的文化阐释》、《铁血破晓：辛亥革命在贵州》、《贵州——移民之州》等；已出版的主要文学作品有《何光渝报告文学选》、《走进阳光——寻访最后的穴居人家》、《我是农民工》、《夜郎的诱惑》、《乡情独浩然》、《邓恩铭传》、《黔人风骨》等。即将出版学术专着《贵州社会六百年》、历史散文集《如在天尽头》。

　　记者：为什么阅读？

　　何光渝：对于一个爱读书的人来说，这个“为什么”并不重要。特别是当他已经将读书化为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之后。读书，终归是一个很个人化的事情。读，还是不读？为什么而读？读什么？怎样去读？……其实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

　　促进阅读的宗旨，应该是传播阅读的快乐。让尽可能多的人感到阅读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而不是一种痛苦的“任务”或必须完成的“指标”。放学后，一排排蹲坐在书店台阶上、角落里快乐读书的孩子们，才是令人羡慕的最美风景。

　　学校里不缺读书声，缺的是有效阅读、自由阅读、自主阅读的时间和空间。学生们不是囿困于书少，而是迷失于书多；不是失之于“引导”，而是失之于“谬教”。为应试而进行的功利化语文教育，让孩子们从小对文字、文学之美浑然不觉，阅读毫无美感和快感可言。长此以往，社会中焉能不流行、传染“阅读不能症”和“阅读厌恶症”？

　　最好的读书状态，是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阅读。读书本身就是目的。读书不需要理由。读书固然比不读书好，但并非读了什么书都必定是好。“开卷有益”之说，未必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

　　有人号召“远离网络，回归读书”，其实何必？有人读“三屏”(手机小屏、电脑中屏、电视大屏)替代读“纸”，其实有何不可？问题在于，数字化时代的新阅读方式带给你的，是否只有“广度”而无“深度”？你是在“浏览”还是在“阅读”？你的阅读是“浅阅读”还是“深阅读”？你是否因阅读而获得了感悟、思考、想象和再创造的空间？

　　人类文化呈“金字塔”结构。或可把它自下而上描述为：海量信息—→分类知识—→理解融汇—→智慧攀升。这是我们读书的必经之路。或止或行，能到达哪一级阶梯，全由你自己作主。这也大概就是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的缘故。

　　有人问，我应该去读什么书？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回答。同是读书人，读书的目的很不相同；不同的书是为不同目的而着，彼此之间事实上无法比较。鲁迅的书与讲Office技巧的书如何比？一本书是否值得向你推荐，是否值得你读，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问题在于，你为什么而读——为求知？为寻求技能？为满足好奇？为情感需要？为探求生命意义？……当你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而读的时候，你也就明白了所谓“推荐书目”的虚妄和无用。

　　读书生活永远不会过时。读书的恒久魅力在于读书生活本身。当一个特定的人与一本特定的书相遇时，两者间所构成的那种交流与心灵经历，是最诱人的。

　　记者：如何理解“读书三境界”？

　　何光渝：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有人曾望文生义地解释为：古代学者读书学习是为了自己，现今的学者读书学习是为了别人。其实，此话的本意是：古之学者学习的目的在于修养自己的学问道德，今之学者的目的却在装饰自己，给别人看。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成就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后来，有人把这三句话，引申为“读书”、“艺术”等的三境界。

　　第一种境界，包含了不畏孤单的勇气，也包含了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胸怀和忧虑。第二种境界，是心甘情愿的坚韧，废寝忘食，无怨无悔，头悬梁，锥刺骨，囊萤映雪，就属于这类。第三种境界，是从愁绪和艰辛中走出，让心灵得到享受，从读书中真正体会到快乐，是“悦读”的境界。

　　读书的三重境界，每一重境界都是一个新的逻辑起点，而第三重境界则是最高境界，也是我们每一个读书人都应该重视和追求的终极目标。

　　所以，书是越读越厚的，因为你越学就会越觉得自己懂得少；书也是越读越薄的，因为你会将书里的思想情感融会贯通，把握精髓，转化为自己的精神财富。

　　不过，我们读书，还要记住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倘要完全的书，天下可读的书怕要绝无，倘要完全的人，天下配活的人也就有限。”书无全书，人无完人。与鲁迅同时代的林语堂，曾说“一部论语治天下”，说说而已，谁也不会相信，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今天有学术明星更夸张，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还说此话出自宋初宰相赵普。其实，人家赵普对宋太宗赵匡义说的是：“臣平生所知，诚不出此。昔以其半辅太祖(赵匡胤)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辅陛下致太平。”他说的也还是一部论语。一部书就无敌于天下？读书的人不信；不读书的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书这东西也真可怜。有时被说成无用，有时又被证明只需一部书，就可以救天下，或乱天下。书不是妖魔，也不是上帝。不要怕书，书就是书。你爱它，它就给你所要的养分，也许还带一点杂质，甚至有一点毒素。就看你这个读书人有没有辨别力、抵抗力。

　　说到底，“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帕斯卡尔语)。人的尊严就在于此。准确地说，人最可怕的，不是没有思想，而是没有自己的思想。于是真的变成一大堆苇草！

　　读书，读好书，可以使我们有思想，有一些自己的思想。

　　记者：数字化时代如何阅读？

　　何光渝：小时候，读过苏联科普作家伊林着的一本少年读物：《书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好事的人，发誓要找寻到世界上第一本书，但他至死也没找到。伊林说，世界上的第一本书，不是印刷品，而是人，是活人。最初的书，就是能说话的人。如今，知识和信息，则是通过电脑，通过互联网传播。明白书籍的前世今生，就明白新的信息存储介质，硬盘、光盘、U盘、云盘等，不是“取代”过去，而是代表着图书新的生命存在形式。承载图书的介质是什么，是竹木、是丝帛、是纸张、是电子数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图书中所能承载的思想感情的分量。

　　如今，狭义的、传统书页形态的阅读正在发生变化。我们最早读的线装书，从右往左读，从上往下读，是非常典型的传统阅读方式。后来的横向印刷，使我们的阅读从纵向变为横向，横向阅读获取信息的速度，比纵向阅读至少要快一倍。网络时代的来临，超文本链接的使用，使现在的阅读像一扇一扇不断迎面开启的门，可以直接获取你所感兴趣的深度信息。这是一种实时、深度的阅读方式的革命。更重要的是，计算机和网络把各种信息同时摆在我们面前时，知识已经趋于民主化、个人化、实时化。别人读什么书，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这本书对我有没有意义，才是衡量我的阅读是否有价值的关键。

　　当然，数字化时代在使我们的阅读有所得的同时，也有所失。比如，扑面而来的都是实时信息，再也没有那种绵延的历史感。又如，人们逐渐失去了传统意义上的耐心，导致对传统经典的怀疑和轻视。再如，人们对未来似乎失去了方向感、安全感……但时代的脚步，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有诗曰：“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博尔赫斯是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他因大量阅读而写下了若干伟大的作品。这才真是“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我也希望，自己死后见到的天堂，就是传统与现代图书馆合璧的模样。

　　那么，你的天堂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