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非中

　　国学复兴运动是时下中国知识分子发问传统文化回归的浪潮，贵州大地上的国学复兴以其独有的形态在回应她的价值和取向。

　　中国文化书院国学大讲堂学术讲座已经举办第六次，是什么样的动机激发了探索者的最初启程？我们曾经坐在贵阳市乌当区新添寨泉天下里的登里倾听历史的回响，在阳光可以照耀的二楼厅堂里，有幸受邀的各界知识分子偶尔会仰望时光的高度，在这里重温一段儒学的光芒。无疑，当我们面对现代化进程中一次次反思自己选择的物质生活取向时，精神的缺失再次成为现代社会潜在的危机意识。当我们面对自我生活的反思越来越频繁时，从传统中寻找前进的动力，成为一个特定时期人类发展的必然，这时，每一个微小的文化行动都在推动着反思、觉醒的线索，都是文化自觉和启蒙的可能。直觉常常告诉我，我们正在处于宏大发展叙事中的一种更迭期，有一股漫流在激发人类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去反复在历史篇章中追问，在现实里寻找与传统协商的依据，就是为了一种自然的圆融，一种被人类认定为“幸福”的生活状态。

　　走在现代化的别墅小区，在远处观望这个区域和国学是如何发生的关系的。无论如何推断，这样的地理空间和文化时空都已经让人很难寻找到一种用传统国学来回应现代的反思。似乎，人们都在过着芸芸众生的生活，都在娱乐时代里恍然行走。国学的现代讲述虽然没有太多打动我的内心，却是讲座的创意对于儒学复兴的贵州回应却让我深思。我想，这是一个哲学高度的命题，也是一个哲学高度的事件，而不是一个为了讲座而讲座的事件，不是工具化的一次活动，也不是技术性知识分子聚会的一次热闹。无处非中，贵州在历史上是从来不是中心，在边缘中却储备了巨大的能量，却成就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历史发问。这里不是中心，这里永远也不能变成中心，这里就是自我认定的中心，这里是贵州国学复兴的中心。当中国文化书院贵阳大讲堂开始寻找儒学的历史因子，她已经站在一个自我认定的中心，并将从这里延展的现代性中国发展的一次追问，从这个中心荡漾开去的询问终将是一个回波，告诉历史，这样的寻找是推动历史前进的一种第三方力量，这种力量是人类进步的重要组成。

　　特邀嘉宾：

　　李宽定：国家一级作家、北京大学客座研究员、中国文化书院贵阳国学大讲堂创始人

　　王守常：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副所长、中国文化书院院长

　　张三夕：历史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古典文献学教研室主任

　　吴根友：哲学博士、武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哲学院副院长、国学院副院长

　　杨玉辉：哲学博士、心理学博士后、重庆西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西南大学宗教研究所所长

　　主持人：

　　历史与现实的启示

　　“返本开新”的文化态度与胸怀仍是我们文化选择的现实标尺。

　　李宽定：

　　百年前，当我们科技落后、经济凋零、国力贫弱处于挨打受辱的时候，有人喊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百年后，当我们科技发展、经济繁荣、国力强盛的时候，我们却大办孔子学院，大建孔庙、孔圣堂。百年之初和百年之后这巨大变化，是历史在跟我们开玩笑？还是经历了一百年才发现把传统文化丢了不行，要重新寻找回来？

　　王守常：

　　不是历史和我们这个民族开个世纪玩笑，而是我们背负着三千年的历史包袱，又陷入“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糟粕与精华”、“先进与落后”等等的“二元对立”的简单思考模式。这一思考模式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其实，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被讥讽为保守主义的陈寅恪先生所倡导的“昌明国故，融汇新知”，“新知”即是西方人文与科学，以及他主张的一个民族大胆向外来民族学习的同时，不要忘记本民族的文化的传统。这一“返本开新”文化态度与胸怀，我以为仍然是我们今天文化选择的标尺衡星。

　　张三夕：

　　一百年过去后，中国人发现，“孔家店”或儒家文化并不是阻碍中国现代化的绊脚石，反而成了推动市场经济重要的文化资源。孔子思想是倡导和平理性的，而中国人要向世界传播自己的文化，没有比孔子思想更合适，更能为外国人所接受的思想了。这一历史循环启示我们，任何文化悠久的民族对自己的文化资源决不能简单指责、全盘否定。以孔子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是中国持续两千年的精神支柱，它也绝不会轻易被“打倒”。

　　吴根友：

　　当代中国在世界各地办孔子学院，建孔庙、孔圣堂的现象，可以有多种解释的空间。根据我个人的浅见，是否可以从以下这些方面来理解：其一，为了配合当代中国经济崛起的文化宣传需要，要让发达的西方与欠发达的非西方世界理解，中国人不只是一个暴发户，她有自己深厚的文化传统。其二，通过近百年的向西方文化学习的过程，我们明白西方的现代化也没有完全与自己的传统文化决裂，而是巧妙地利用了自己的文化传统。其三，今天社会重视国学，绝非是用国学来解决所有社会问题，恢复国学研究，振兴国学事业，只是要把中国传统学术的知识谱系认识清楚，其价值系统认识清楚，然后再去发掘其中当今社会世道人心有益的内容，为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制度建设服务。

　　杨玉辉：

　　鸦片战争以来尤其是“五四”以来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导致了一定程度的社会发展根基的破坏和社会发展方向的迷失。

　　文明与文化的思考

　　民族之根维系几千年中国文明史，中国人永远都不应拔掉这个根。

　　李宽定：

　　当我们享受现代化带来的成果的时候，却发觉我们同时也在承受现代化带来的危害。文明发达了，文化落后了；文化落后了，已经发达的文明又能持续多久？何为文明？何为文化？谁是根？谁是树？经历了一百年的巨变，我们是清醒了还是困惑了？

　　王守常：

　　在二十世纪中国的历史现实中前五十年的民族存亡危机和后五十年的社会主义强国意识，始终伴随着强烈的文化批判意识。我们经历这一百年的巨变，应该清醒的认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这个民族从三千年文明发展过来，未来要成为世界负责任的大国，现实的文化选择就是不要忘记自己民族文化传统，不拒绝西方政治经济文明成果，

　　张三夕：

　　即使再过几千年，我们也不宜用“进步”与“落后”来判定以孔子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用“进步”与“落后”来判定不同文化的优劣，是进化论带来的思想方法。在各民族青年时代创造的文化，都有其永恒的价值，就是各民族的根。就中国人而言，先秦时期形成的儒家、道家和法家文化都是中华民族的根。她们维系了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和文化史。中国人永远都不应拔掉这个根。

　　吴根友：

　　经过一百多年的巨变，中华民族从整体上变得更加清醒了。首先，明白了落后就要挨打的笨道理。其次，明白了要进步就必须保持开放的、谦逊的学习态度，闭关自守，骄傲自大，就会让自己处于落后挨打的地位。最后，中华民族从政治上站起来了，从经济上也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在这一新的历史起点上反思自己的文明，同时也反思现代西方文明，对中西传统文化、现代文明的得失有了一个新的全面认识。既不简单地割弃自己民族的优良传统，也不盲目地学习西方的经验。

　　杨玉辉：

　　文化是任何一个国家和社会健康发展和繁荣的思想价值基础。传统文化是一个社会中那些稳定的思想理论和价值观念，所以它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概括起来，这种重要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首先，传统文化是任何一个社会最有价值的精神文化部分。其次，传统文化是一个独特社会的思想根基和文化标记。第三，传统文化是社会平稳发展的基本保障。第四，传统文化是发展文化产业的宝贵资源。

　　现代与传统的选择

　　中国传统优良精神是现代中国文化与文明的源头活水。

　　李宽定：

　　百年沧桑，在经历了“闭关锁国”与“改革开放”之后，我们要避免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在努力实现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有时又在盲目地找寻被丢弃了的传统文化。我们的传统文化究竟是什么？是已经传承了几千年的经典？还是几千年前传下来的物器？抑或是几千年才形成的国民心理素质？这一百年中，我们已经有过多次的盲目，就无论如何不能也不该再盲目了。传统文化是既呈现在国土上又深藏在国民心里的金沙，不能不加选择和取舍。在现代与传统之间，可以做加法，也可以做减法，但千万不能再做“不红就黑”的取舍。

　　王守常

　　在历史文化中总是有些相对稳定的文化要素，在文化积累中一再被肯定，在文化变革中仍然被保留。我们说这个文化要素就是“传统”，所以怎么可以抛弃传统而实现现代化呢？另外，不能简单地以所谓的“精华与糟粕”二元对立思考评判传统。文化传统中的“糟粕”发生有着特定的时代背景，简单的批判扬弃是不可能解决的。我们首先应有同情敬意的理解，才能理性批判并扬弃我们传统文化中负面的东西。

　　张三夕

　　传统文化是一个大筐子，里面可以装很多东西，但已经传承了几千年的经典无疑是其中的支柱。经典是“道”的载体，属于形而上的精神层面，永远不过时；而器物属于形而下的层面，古代的器物如各种礼器、钟鼎等，有历史考古和文物价值，但有其时代性，会过时。今人已经不再使用先秦的钟鼎等礼器，但还会读经典。西方人几千年后还会读《圣经》，中国人几千年后还会读《周易》、《论语》、《老子》、《庄子》、《韩非子》等。经典阅读应该成为中国国民的一种精神习惯和生活习惯。在这方面，犹太民族给我们树立了榜样。

　　吴根友

　　中华民族也有自己现代文化的源头活水。北宋以降新儒家所开掘出的“一体之仁”的“新仁道”理想，晚明以来，阳明及阳明后学所发展出的主体精神与创造精神，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戴震、龚自珍等人所开掘出的现代人道主义精神，徐光启、宋应星、李时珍、方以智、李之藻、梅文鼎等人所开掘出的现代科学精神，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良精神，是现代中国文化与文明的源头活水。我们的国学研究，就要善于开掘这些具有历时弥新的优秀文化精神。

　　杨玉辉

　　中国社会要，真正走上健康的发展道路，就必须尊重中华民族的历史传统，必须以中华传统为发展的基础，以中华传统为发展的起点，从中华传统中寻找发展的动力和源泉，以一种自然的渐进的方式来发展。我认为，未来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必须遵循以下几个基本的原则：第一，以中华文化传统作为中国现代化发展的基础和起点。第二，充分尊重中华文化传统，在文化传统基础上让社会自然地发展和变革。第三，以中华传统为社会发展的宝贵资源，发掘传统中的现代因素，并加以创造性转化，推进社会的文明和进步。

　　引导与传承的责任

　　引导国民重新认识和传承被我们丢弃的中国传统文化，以期提高国民的心理素质。

　　李宽定

　　国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

　　儒学仅仅是儒家一派之学，有精粹也有糟粕。国学热催生出中外大批孔子学院、孔圣堂和孔庙，仅拉美就有四百多家。考量这些孔子学院的办学初衷，在国外的主要宗旨是传播汉语语言，在国内的主要目的是打造旅游项目招商引资，创建中国文化书院贵阳国学大讲堂，宗旨和目的都仅仅是引导国民重新认识和传承被我们丢弃的中国传统文化，在这个基础上重建社会伦理和家庭伦理，以期提高国民的心理素质方面，发挥一点微小的作用。

　　王守常：

　　我们要全面理解中国文化传统。

　　中国文化是由儒家、道家(也包括道教)和佛教构成的。特别是宋代以后，我们说中国文化是三教合一。但在春秋战国时代的墨家、法家、名家、兵家、阴阳家、农家、纵横家等诸子学说也中国文化传统的重要的组成部分，只是在汉代以后在中国文化中的影响逐渐示弱了。

　　我们乐见中国文化传统开始受到赞赏与重视，但不可以简单的功利主义的态度对待中国文化传统。历史经验告诫我们，在时代转型的关键时期我们更应该重视经典，从经典中汲取我们思想的养料，“返本”才能“开新”，而不能把文化当成工具任意取舍。

　　张三夕：

　　作为贵阳国学大讲堂的创立者，李宽定老师把其宗旨定为：“引导国民重新认识和传承被我们丢弃的中国传统文化，在这个基础上重建社会伦理和家庭伦理，以期提高国民的心理素质。”我个人非常赞赏这一宗旨，这里面有一种理想主义和文化使命感。

　　吴根友：

　　传统文化若能通过旅游项目传播开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问题的关键在于：作为旅游项目的传统文化本身要有地道的传统文化味，而不是打着传统文化招牌，宣传的不知是啥玩意，那就糟糕了。当代中国的社会伦理、家庭伦理建设主要还是要从当代社会实际生活状态出发，酌情参加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精神，在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由众多人来完成的一项伟大的文化事业。

　　杨玉辉：

　　贵阳国学大讲堂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展现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的舞台，使人们有机会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并进而运用中国传统文化，使之为各项社会事业的发展服务。

　　近几十年来，由于社会和教育体制的变革，人们在教育和社会生活中几乎无法接触到完整的传统文化，更不用说系统地学习和研究传统文化了。所以对今天的国人来说，了解和学习传统文化就显得非常有意义。在今天，一般的学校和社会机构是无法满足人们学习传统文化的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