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山

　　我家前院的浩哥手上攥着个秘密——左手大拇指有两个指头，看上去像个丫字。这个多出的器官让他的童年敏感又自卑，掩饰的办法就是将大拇指紧紧地攥在拳头里，左手紧握天长地久的拳头，右手舒展海枯石烂的手掌，1/2的哆啦A梦在石头剪刀布大战中屡战屡败。

　　非典型残疾的祝枝山也是如此。但对待这个多出来的手指，祝才子无论做派和手法都与浩哥背道而驰。《明史》说“允明生而枝指，故自号枝山，又号枝指生”，这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悍然向世界宣布自己天赋异禀。作为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祝枝山确实不同凡响，其墓志铭说他“少颖敏，五岁作径尺字”——六指握笔稳，所以一尺见方的大字写得好极了。小山最擅长也最喜好在墙上写“拆”字，特别是外边那个圈，圆得像星巴克logo。但写完要马上看，不然作品转瞬即逝。

　　文人自古相轻，但四大才子之间的关系不错，《明史》说“祝允明、唐寅、徐祯卿辈相切劘”。唐伯虎与文徵明更亲近，因为两人同年出生，沟通更少代沟。小虎、小明经常互通情书，小虎在《与文徵明书》将心底脆弱的、需要抚慰的情感倾诉得淋漓尽致，流露出浓浓的基友情。因两人都属虎，小山欣然创作出一首童谣：“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谈恋爱。两只都是公的，两只都是公的，又可爱，又变态。”小山虽属龙，但成语有云，三人成虎，所以祝、唐、文除了是江南四大才子成员，又组成明朝小虎队，愉快地玩耍。

　　小山对小虎的关爱更多一些。小虎27岁还没考取功名，在小山规劝下才用心读书，转年中举为“唐解元”。但小山自己的学业却迷迷糊糊，33岁才中举人，中举后前途也就结束了。“文章有奇气，当筵疾书，思若涌泉。尤工书法，名动海内。”祝枝山本以为进京考试，高第进士易如反掌。谁知七试礼部都没有成功。小山读了三十多年书，就是不近视——一辈子不进士，然后开始游戏人生放荡江湖。

　　在古代，如果文笔好、书法好、学习成绩不好，也饿不着：写悼词。祝枝山就是走这条路。查葛鸿祯编的《祝允明年表》，小山一辈子足足写了37篇墓志铭。属龙的祝老师服务一条龙，全套的：自己负责悼词，遗像给唐伯虎画。哀乐也不外包，《明史》说他“善新声”，可以代哭丧；伴奏更厉害，吉他六根弦一手掌握。小山工作积极认真，死者家属情绪很稳定，很满意。只是后续工作有时会出现小失误——下了葬刚竖好墓碑，坟被扒了。原因前面说过，他最擅长写“拆”。

　　明朝的公务员制度，只要取得举人功名，便有机会分配工作鱼肉乡里。祝枝山的殡葬事业做到56岁时，意外中奖了：这年他被委任为广东兴宁知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祝先生还没点火，黑社会先帮他烧了，《祝先生墓志铭》、《明史》说“群盗窜处山谷，时出焚敓，为设方畧”。祝老师辣手摧黑，“一旦捕得三十余辈”，“捕戮盗魁三十余，邑以无警”。《兴宁县志》说兴宁自古工商业发达，有“无兴不成市”之说。但此地几乎没有日货，特别是三菱，估计是祝老师捉这三十人的后遗症。鉴于广东话30发音与samsung也很接近，大概韩国货也不敢在这里开拓市场。

　　县长的日子并不太长，厌倦官场倾轧的他辞职回乡，声色犬马花天酒地，很快便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中国文化界将其身份定义为文学家、书画家。但最准确的定义听起来很萌：败败家。祝先生“有所入，辄召客豪饮，费尽乃已，或分与持去，不留一钱”，且嗜赌如命。他出门排场却超级大，身后总有一群人跟着——全是要账的。“追呼索逋者相随于后，允明益自喜”，反正他就是不还钱。于是祝枝山溜到哪，一群人就跟到哪，祝先生一副导游做派，只差手里拿个指引旗。

　　1526年，祝枝山终于在前呼后拥中去世了，享年66岁。祝枝山一生与六有缘：六指，活了66岁，好朋友是六如居士唐伯虎。他和文徵明同月同日生，都生于十二月初六。他死后给他写墓志铭的叫“陆”粲，铭文共666个字，开篇先写明死因：祝枝山没有在6天里把那条微信转发给66个好友。（作者 张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