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欧阳修(北宋)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庭院深深深几许”这首词是谁写的？十有八九会回答是北宋欧阳修写的，然而，这不是唯一的答案，因为在古代，这首词也被收入冯延巳的集子里，最有意思的是，把这首词归到冯延巳的名下，其风格一点都不违和。由五代南唐入北宋的冯延巳，所写的什么“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和这首《蝶恋花》里的“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其实蛮搭配的，要说出自一人之手，也不为过。

　　那么，到底是谁写的呢？李清照是宋朝人，尽管她跟欧阳修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毕竟还算同属大宋，她说此词是欧阳修老师的作品，那就以李清照老师的为准，认在欧阳修的名下，而且如今的学术界也大多认定是欧阳修的作品。

　　不管是谁写的，我们且看其内容和呈现的意境。词的开头，好像呈现出一个防守严密的碉堡，深到什么地步？“庭院深深深几许”，了不得，连续用了三个“深”，用的是叠词，三个字分量不轻，立刻在我们眼前展示出很有纵深感的一幅画面。词的一开头就很不俗。接下来，欧阳修又给我们扔出一枚烟雾弹，弄得我们头晕目眩，摸不清方向，“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果然是一个重重机关的堡垒，杨柳一排排，数不清有多少株，只看到树木成群营造出来的迷雾，一幕一幕，无法用数字表达其复杂性。

　　这么一座深宅大院，迷惘的不只是我们这些观看者，也有宅院里的主人公，她的目光也充满迷茫，透过重重帘幕，去看她的夫君行踪，想象他骑着装饰豪华的坐骑，在章台行走，却也是枉然。城外面看不清城里面，里面也看不清外面，“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可见，宅外人被烟雾所困，宅中人也被烟雾所困。

　　这重重帘幕，其实不只是自然环境上的深锁，更是心理上的深锁。写完景，下面就进入情。情是如此不堪，黄昏时候一阵狂风，一阵暴雨，没来由把春光打得一片狼狈，春天的大好时光，就这么匆匆而激烈地走远了，无论用什么法子强留，无论用什么语气挽留，都无济于事，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自然界有自己的规律，不随人的感情而做任何改变，一个“无计”，把自然规律的无情和人的无奈，很鲜明地对立起来。

　　更加对立的是，人与自然的不能沟通。春光啊，你怎么就不顾我的情感，这么无情地走了呢？这是泪眼问花，可是花不解语，你哭你的，它走它的，任何一瓣花朵，都不会因为人间的眼泪而作半点停留，“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时光是如此不可追挽，青春是如此容易流逝，然而，美就是这种欲挽留和不可挽留的矛盾中产生了。文学既是对美好的欢呼，也是对美好的惋惜，走掉的是春光，留下的是艺术。

  （文/刘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