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在四川地区陆续出土的青铜器上,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些神秘的图案,这些图案和后来发现的青铜戈上的戈文、印章,被学者推测为古蜀人的文字。有些学者把这些图案、戈文、印章统称为“巴蜀图语”。
巴蜀图语主要分布在铜兵器、铜乐器、铜玺印等器物上。典型的巴蜀图语是虎纹、手心纹和花蒂纹等,由于其形状非常像装饰性的符号,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把它看作文字。随着考古工作的进展,越来越多的类似符号被发现,目前主流观点认为这是巴蜀古族用来记录语言的工具、族徽、图腾或宗教符号,是一种象形文字,是巴蜀文字的雏形。据推断巴蜀图语可能产生于古蜀国开明王朝时期。已发现的巴蜀图语超过200多种,九成以上是刻在铜兵器上的,年代在公元前9世纪西周到公元前1世纪西汉,前后延续达800年之久。
巴蜀大地曾在战国至汉代期间,出现过独具一格的兵器、工具、乐器和印章。其上刻着各类图形,再复合成不同的画面,让后人琢磨不透,只好将其统称为“巴蜀符号”。如今,这些符号已经发现数百种,基本处于无解状态。
近日,在一种“冷门”乐器上,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仁湘读出了一种“招摇”的“船”形符号。他认为,这正是以船为家、以船为棺的巴人的传统写照。最初的“船”,人们尝试用一种形似栅栏的符号代替,将船形、船体、船幡符号化。随着时代推演,人们又用横“S”形纹将栅栏符号取代,这样的图像受到欢迎,于是横“S”形纹开始跨人群、跨区域地在巴蜀大地上出现。
11月29日,远在北京的王仁湘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作为船形符号,由简略抽象的框形开始,经过栅栏形的变化、细致的楼船阶段,最后又回复到抽象表现。如此看来,巴蜀符号的起源,应当可以上推商代。
西南乐器 刻着“招摇”的船纹
去年9月,蒲江县再度发现战国晚期高等级大型船棺墓葬群。其中,11枚神秘印章出土,或圆或方,形状不一,直径1至3厘米。难得的是,印章上刻着神秘的“巴蜀图语”。
新的发现,让“巴蜀图语”再度成为焦点。这个一度成为考古谜题的神秘符号,再次引起了王仁湘的研究兴趣。近日,一个出土于重庆的古代乐器錞于,给他带去了启发。
錞于对于现代人来说,颇为陌生。最早创制于春秋,盛行汉朝,古代被用作军伍乐器,主要流行于西南地区。錞于一般由青铜铸成,圆桶形的“身材”,棒槌击打之,便会发出如撞击大钟的声音。其上面的纽,常常会铸成一只站立的虎形,被研究者称为虎纽錞于。在这些虎纽錞于上,常常铸刻着一些图案、符号,与巴式青铜兵器有不少相通之处,正是令人着迷的“巴蜀符号”。
在重庆涪陵小田溪,曾出土过战国錞于及虎纽。在錞于的虎纽周围,常常会出现各式纹饰。这样的纹饰,令人疑惑,它们到底在传达着什么?王仁湘认为,其图饰应为船纹、鱼纹、鸟纹、人面纹及其他一些符号等。繁多的图文中,又以船纹最招摇。
“巴人通过赛船立君长,以船为家,以船为棺,而虎纽錞于中的船纹,正是这传统的写照。”王仁湘说,在《后汉书·巴郡南郡蛮》等文献中,曾有巴族廪君务相以土为船、船浮而王的传说。唐人梁载言《十道志》说,“楚子灭巴,巴子兄弟五人流入黔中,汉有天下,名曰酉、辰、巫、武、沅等五溪,各为一溪之长,号为五溪。”五溪蛮聚居的黔中之地,出土不少东汉时期的虎纽錞于,表明巴灭国若干世纪之后,民族信仰依然得到传承。
横“S”形纹 跨人群、跨区域出现
王仁湘发现,不止于重庆涪陵小田溪,实际上,在出土东汉时代的虎纽錞于上,见到最多的巴族符号,便是船形纹和鱼形纹。船在水上,水里有鱼,这是两个象形符号,并不难辨别。这样的结合,使得画中的船只动了起来。
形象来说,鱼一般都是具象刻画,船却是尽量简化——一个框式船体,两根平行线表示船桨,至多还有一两条飘扬的旗幡之类。在巴族及蜀族更多的青铜器的符号中,同样不难见到鱼和船。在重庆巴南冬笋坝两件铜钺上、绵竹清道土坑墓所出数十件兵器工具上,就出现过标准的鱼纹。而这些有鱼纹的巴蜀兵器和工具,大部分时代早到战国中期,尔后便很难发现。它为何会消失呢?是否被别的图案化单元所取代?
王仁湘向前追溯,发现在西汉时期,錞于上的船和鱼也是一对,只是船的刻画较为繁杂一些,其上不仅有桅杆和旗幡,还有大鼓,颇像一艘战船。而鱼纹虽然变化不大,但它的身旁出现了作尖头的横“S”形纹,与它平行。
横“S”形纹和鱼形的组合,是一种重要符号,当归入巴蜀符号之列。此前,它频繁出现在更早时代的巴式铜器上。在战国时期,重庆三峡博物馆、四川大学博物馆和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錞于上,都见到西汉同类的船纹与鱼纹。船上有立鼓旗幡,造型非常接近,表明已是一种定型符号。相对应位置上的鱼纹,也都伴有横“S”形纹。
再向后,战国后期除了錞于以外,巴蜀青铜器上鱼纹少见,却并不稀见横“S”形纹。许多巴蜀印章上经常出现,而且常与“王”字形纹同在,似乎也透露出,这不是一般的符号。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严志斌统计,横“S”形符号在巴蜀符号中出现频度较高,目前所见有83件,在巴人区与蜀人区皆有出现,“是一种跨人群、跨区域的符号。”
短暂存在 栅栏符号被优化取代了
“就在横‘S’形纹的意图渐渐浮出水面时,它常常与一种形似栅栏的符号同在。”王仁湘提到,这个“栅栏形符号”,纹饰下部像是圈围的编排栅栏,上部有几枝草木形纹,发现于巴南冬笋坝墓中的矛、戈,涪陵小田溪墓的兽头构件、剑、矛,还有绵阳的剑中。“估计栅栏形纹的分布仅限于川东和川北,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
“铸刻有栅栏形符号的巴蜀器物有18件,相对于巴蜀符号中其他一些符号的出现,这个符号的出现是比较晚的。”据严志斌统计,“科学出土并能断代者,年代皆集中于战国晚期到秦这一较短的时间范围之内,似乎说明这个符号的使用时间其实是很短的。”
“使用时间短,实际上是它被相同意义的符号取代了。栅栏形纹原本应当是船的形状,是符号化的船形,网格形的船体,枝叉形的船幡,后来被另一种优化的船形符号取代了。”这是王仁湘的观点。
巴人创造 三星堆发现“飞天之船”
在与王仁湘的数次对话中,他认为这种船形符号的取代过程,在古越阁收藏的铜戈内上可以找到线索。在戈内上,就出现过一条壮观的带有旗鼓的大型楼船画面,船的下方是一条大鱼。更有趣的是旁边还有小画面的栅栏纹与横“S”形纹组合符号,“这完全可以理解成是楼船画面的一个注脚。”栅栏纹表示的是楼船,横“S”形纹表示鱼。
此外,在各地出土的战国铜器上,都有发现生动的水陆攻战纹,这样的铜器曾在蜀地的成都百花潭也有发现。铜器上表现的水上船战,画面生动简练,船上旗幡招展,船下鱼鳖逐浪,战鼓咚咚,兵士勇战,刻画入微。巴人将画面符号化,也是一个特别的创造。
而在三星堆,便有一艘“飞天之船”。它刻划于2号祭祀坑中的玉璋。该玉璋长达近55厘米,可谓“大璋”,它的正背都刻画有繁复的纹饰,而且是以表现人的装束及活动为主题,出现的人物有20多位,还有山形及太阳之类的场景。发掘者曾说,就在两山之间,有船形符号出现,船中似有人站立。王仁湘细审这船形,形体很小,外廓为方框形,框上有4~6根好似飘动的线条,这确实应当是船,船上有物或人。有研究者曾发表看法认为,这可能是神话中的“飞天之船”。
图由王仁湘提供
原标题:巴蜀图语:船形的消失与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