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复仇
江西的夏天格外闷热,黄昏时,少年杜并收拾停当,走出院子,穿过泥泞小巷,上了主街。他停住脚,避开往来车马,丢了文钱给道旁乞讨的瞎子,再摸摸袖子里的短刀,直奔州衙而去。
州衙今日有夜宴,车马云集,他钻过人群,走到大门口,守在门口的兵士想喝止,被同僚一把拉住:“哎,放他进去,这是杜大人家的二公子。”
“杜大人,就是刚进了大狱那位?成天看这不顺眼,看那不顺眼,活该!”
“嘘!小声点,别多事。这孩子应该是来求情的。”
“都要死的人了,求什么情,司马大人这回可起了杀心。”
杜并将两人的话听在耳朵里,他低下头,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走向正厅。宾主都在厅中饮酒,屋内高烛洞明,杜并在廊下四处张望了一回,潜进厨房,趁人不注意,拿了条毛巾搭在肩上,拎了一把酒壶,跟在送菜人背后进了正厅。
进厅那一刻,杜并就盯准了主位上的吉州司马周季童,当初随父亲来吉州时,也在这间厅里,这位周伯父还宴请过他们父子。
杜并侧过身子,避到灯影里,在一旁屏住呼吸,等待机会。酒宴很热闹,没人注意这个躲在旁边的半大少年。
时间已是夜分,厅内宾主酒酣耳热,应酬正欢。一名歌妓拨弄了两下琵琶,清清嗓子,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杜并看准时机,掣出刀来,欺近周季童,一刀扎进他胸口,说了一句:“让你害我爹”,抽出刀来,又狠狠扎了进去。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满堂大乱,离得最近的两名随从扑上前,一个从背后死死抱住杜并,另外一个连刀带鞘捅在杜并身上。杜并毕竟年纪小,挣脱不开,赶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一顿乱刀过后,杜并倒在血泊里,慢慢地没了气。
众人七手八脚给周季童止血,一旁的司户郭若讷脸白如纸,战战兢兢往后退,想离杜并的尸身远一点。
失血过多的周季童只觉浑身发冷,他无力地望着郭若讷:“没想到审言有个孝顺儿子,若讷,若讷,你这是故意坑我呀!”
少年杜并为父报仇,杀死司马周季童,天下震惊。案件很快报送中枢,查验后得知,杜并之父、吉州司户参军杜审言,为周季童与郭若讷构陷入狱,真相大白,杜审言免官,无罪释放。
后来,杜审言收拾儿子遗骸,安葬于洛阳建春门外,有着“大手笔”之称的文士苏颋,为这个少年撰写了墓志铭,另外一位文士刘允济亲笔写了祭文。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少年杜并,就是诗人杜甫的亲叔叔,他死于公元699年,手刃仇人的时候,虚岁十六岁。
公元1919年,《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在洛阳出土,证实了这件案子的真实性。
内篇:奇葩杜审言
杜甫的爷爷杜审言是个奇葩,嘴特别欠。
他二十多岁中了进士,与苏味道等人并称“文章四友”,职位却一直很低微。苏味道做天官侍郎,负责铨选官员,杜审言参加选拔考试出来,对旁边的人说:“苏味道死定了。”别人大惑不解,问他为什么,他说了个冷笑话:
“我的考卷写得那么好,苏味道看了,还不得羞愧而死啊?”
杜审言还对人说:“我的文章水平这么高,就算屈原、宋玉来了,也只能给我当下属;至于书法,王羲之也只配给我当学生。”
不知道听这话的人是什么感觉。
杜审言确实有才,唐代的近体诗(五言、七言律诗)是在他手上发育完全的,杜甫说“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不算吹牛皮。
回洛阳之后,皇帝武则天打算重用杜审言,召见他的时候问:“你开心吗?”
能被皇帝召见,当然很开心,按照当时的规矩,杜审言赶紧跳一段舞蹈表示感恩,武则天说:“你写首开心的诗来看看。”
杜审言立马就写了出来,武则天说话算话,提拔他为编修国史的着作郎。武则天下台后,杜审言被发配到今天的越南,好在没多久又被召回京城。
他这人脾气和才气一样大,到哪都不会很受欢迎,在吉州被人诬陷,可能也跟他的脾气有关。
临死前,杜审言还在唱高调,诗人宋之问去看望他,问他感觉如何,他一点面子都不给,回答道:“这辈子都被命运折腾,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活着,始终压你们一头,挺欣慰的,现在要死了,可惜都没看到谁能替代我。”
杜审言死后几年,杜甫才出生,在写诗这方面,杜甫是他爷爷的法定接班人。
杜甫脾气也很臭,这一点,像他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