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6年4月10日，贵阳孔学堂阳明心学与当代社会心态研究院正式成立，贵州省委书记陈敏尔致贺词，副省长何立出席、致辞并为研究院揭牌。其间，召开了以“阳明心学与当代社会心态问题”为题的高端理论研讨会，张厚璨等相关领域知名学者先后作了主旨发言，进一步就如何建设研究院、如何开展阳明心学与当代社会心态问题研究、如何进行阳明学研究与贵州现实社会的切入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之后，本刊开设专栏，连续刊登学者们在会上的精彩发言。

杨国荣

　　专家简介：杨国荣：1957年10月生于上海，1988年获华东师范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师从哲学家冯契。现为教育部长江学者、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长、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长、华东师范大学紫江特聘教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哲学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哲学史学会副会长、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上海中西哲学与文化比较研究会会长、国际儒联理事、美国比较哲学杂志Dao: 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hilosophy编委。先后赴牛津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访问研究。

　　阳明心学和社会心态研究，这个题目的提出是比较早的，但由于各种原因，我没有参加前期的讨论，非常抱歉。

　　阳明心学和社会心态研究，如果我们从某种角度去看，它可以包含得宽泛得多，广义上讲、狭义上讲有不同的含义。广义上讲，阳明心学肯定对研究社会心态有相关性。狭义上，以阳明心学为中心去考察社会心态。比较而言，我觉得我们这个研究院，可能要从比较广义的角度去理解，如果仅仅从狭义的角度去理解，可能会有各种限制。心学和心态，两者虽然都跟心相关，但此心并不完全等于彼心。在阳明心学当中，心学至少包含两方面，一主要表现为人文意识，二是它具有形而上的意识。社会心态的心，是人处在现实社会境遇之中，所形成的带有综合性的心理和意识形态，它具有切实的社会的现实根源性。如果我们研究这样的心态，仅仅限定在心学的视野中，可能心态问题所涉及的实证性、现实性方面会过分的偏于形而上的意向。另外，心态实际上是涉及多重的思想形态，包括心理学、宗教学、社会学等等。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涉及中国思想史的多方面的学派，从儒家来说不仅仅是心学，所以我们可以从多方面的层面去了解心学。基于这样，把阳明心学和社会心态做广义的来理解，可能更适合我们的倾向。

　　下面，我简要的对社会心态做一点哲学层面的考证。心态，我们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综合性的精神世界。具体而言，它至少包含三个方面，具有三重内涵：一是相关的知识经验。心态当中总是包含着一定的知识经验，具体来讲涉及对这个世界、对人自身的认识，对现状、处境等等一种自觉的认识、认知。心态的形成，往往离不开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包括对我们自身处境的把握，所以知识经验这个层面，是构成心态的重要内容。二是心态当中包含一定的价值取向，包括价值原则、价值理想等等。价值理想包含什么是值得追求的，什么是应当追求的，什么是好的生活等等。对于这些价值原则、价值理想的不同理解，往往会制约人的不同心态。对单纯的知识经验还不足以形成相关的社会心态，社会心态需要和一定的价值观念相结合，才会生成为一种具体的社会心态。三是心态不是和一个个个体联系在一起的，它总是和心理层面的个性特点相关联。早上张老师提到过，个人的心是有多样性的，有的人比较内向，有的人比较外向，有的人比较执着，有的人比较随意等等，这种不同的心理特点也会影响制约着个体的心态。比如说性格比较内向的，可能容易引发忧郁甚至悲观的心态。所以具体的社会心态总是涉及知识经验、价值观念以及个体的心理特点，它是种综合性的精神形态、精神世界，同时又表现一种动态的特点，同时表现为人们面对世界的一种精神取向以及个体独特的生活态度，也是种人生态度。

　　心态在广义上说，意识、精神这个层面，谈到心离不开意识、精神这样的形态。这种心态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关联，也和更广意义上心和世界之间的关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宽泛意义上说，人心和世界之间的关系可以表现为两种方式：一是在认知关系中所形成的人心和世界之间的关系。认知关系是人去把握、认识这个世界的过程中所形成的心态。在这种关系中，世界和心的关系往往具体表现为人心适应于事情。认知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为了如其所示的去认识这个世界。尽管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要发挥主观能动作用，包括经验的建构，心对各个世界的影响等等都会影响认知过程，终极指向来说我们是在追求如其所示的事情。在这个意义上，人心和世界的关系更多的表现为人心适应于这个世界。二是人和世界之间的关系，包括人心和世界的关系，还包括实践层面的关系。在实践层面关系中，人心和世界的关系是倒过来的。在实践层面上，两者关系更多表现为世界适应人心。在社会关系中，人们总是把基于一定的认识所形成的成果和自身的价值追求、价值理念结合起来，形成一定的理想、计划、蓝图，使之通过实际的实践过程来付诸实践，这是一个改变式的过程。从宽泛意义上来说，就是让世界适应人心。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人也需要始终遵循这样的法则，但是结果的实践、取向来看，是为了让世界适应你。所以从广义上的人心和世界的关系来说，我们可以说包含这两层关系，认知层面上的人心适应世界和实践层面上的世界适应人。

　　我前面提到的心态广义上的意义，意识和精神这样的档次，所以它同时也和前面提到的人心和世界的两层关系是相关联的。哲学方面来说，心态当中总是内含创造意向或者说价值创造意向，这同时隐含着让世界适应人心的趋向。从具体个体来说，就意味着努力地去改变个体的处境和现状，使现实自己的处境更合乎他自身的人生追求。心态同时又包含着对世界的把握，包含知识经验，对世界的把握和个体自身的价值观相结合，又会进一步的引导人们去进行自我的调节，这种自我调节就包含协调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这种协调其中隐含着要人心去适应这个世界。对于个体来说，世界往往不是他人可以随心所欲改变的，世界是既定的，我要想改变的背景之下和权力之下，要协调好人与外部之间的关系，就需要不断的让自己去适应现实的具体的外部存在。在心态上说，这两个方面有其各自的意义，一方面，从心态包含着价值创造来说，它隐含着让世界适应人心，适应人的价值追求，适应人的心态；另一方面，它又包含通过自我的调节，让自身去适应外部世界。这两个方面，有各自很深的意义。让世界适应人，意味着积极的去改变世界，去从事各种形式的价值创造活动，也就是说，它可以构成人的一种实践的内在动力。让人心适应世界，也可以使人避免走向一种带有消极意义、负面意义的破坏性的心理趋向，使之不能调整和外部世界之间的积极关联。广义的心态，并不是和我们通常所说的心完全相对应的，心和世界的两重关系也同样制约着心态和世界之间的关系。

　　心态作为对待世界的一种精神趋向，它总是包含着人对外部世界、外部现实的相对稳定的精神形态，所以讲到心态的时候，它总是不同于偶然的意念和偶然的心理预设等等。人对一定时期的现实，包括自己的生活处境等等的把握和认识，总是具体相对稳定性。心态同时又是可以转换的，也是可以改变的。导致心态的转换，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去理解，一是外部现实的变化。这种外部现实，既包括自身处境的变化，自身的生活处境会随着自身的发展过程，通过自身努力发生各种变化。另一方面，从更广的意义上来说，包括一种公正的社会秩序的建立和公正的社会管理，有的时候心态会发生一些负面性的影响。从外部、大的环境可能隐含涉及了不如人意的不是那么公平、公正的形态相关，改变这样的形态对于改变心态，也是从外部现实意义上提供动因。

　　心态转换的另一方面，就是个体自身精神世界的提升，这个提升过程涉及社会教育、个体自身的实践、修养、涵养等等。在这方面，阳明心学可以提供非常重要的思想秩序。对于个人心性，通过自身精神世界的提高，通过个人的自我涵养、自我修养来不断提升自身的精神世界。在这个过程中，阳明心学隐含着比较丰富的思想资源。在这方面，我们可以看到这两者之间存在一种内在的关联性。

　　具体去考察心态的话，心态的产生，它作为一种社会性的意识，植根于一定社会现实、一定社会环境，它总是涉及多重的关系，从社会角度来看。一定的心态的形成或者发生，总是会涉及自我和社会、自我和他人之间的关系。心态在本质上是趋于社会性的，过于的构想谈不上心态与否的问题。心态同时存在于形成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在特定的或者具体的社会境遇当中，在他人的现实交往过程当中逐渐的生成起来，和自身在社会当中所占据的地位也无法分开，这一切都规定心态社会意识的特点。

　　社会的发展和自我人生的状况，与相关的他人之间的状况，一定是很平衡的。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在改革开放过程中，整个社会是高度相关的，并不是说每一个人都能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有些人可能会成为弱势群体，由此形成一种心理反差。横向比较，同样一个学校毕业的，毕业之后各奔东西，若干年后相遇，各人之间的境遇相差很大。遇到个人，再看他人，这种关系不太期望，这时候往往会形成一定的心理反应，这种心理反应是心态的一种特定表现。个人境遇价值可以区分为顺境和逆境，顺境就是生活境遇比较好，社会中比较有地位，逆境正好相反。

　　对于心态的调节来说，这两种境地都面临着如何自我调节心态的问题。处于顺境的时候，从消极方面来说，就像孔子说的富而不骄，防止过分的炫富、骄横等等。从积极方面来说，就像孟子说的应该有一种兼济天下的胸怀。所以在顺境的时候同样也体现，不是说顺境就没有心态问题，同样需要调整心态。在逆境的情况下，心态的调整可能会面临不同的问题。从正面来说，它需要有孟子说的那种独善其身的境界，即使处于逆境依然还保持积极向上、自我完成、自我提升的精神和志趣。从消极方面来说，如何来避免失落、不满甚至走向怨恨的状况，这种调整对个体来适应社会，从更广义上说社会能够有序的发展等等，都具有重要意义。这是从自我和社会、自我和他人的关系来看心态的内涵及涉及的相关方面。

　　心态不是空的，同时又涉及利和义的关系，心态包含对现实的感受，这种感受说到底总是关乎名和利。处于逆境中的人往往会心中有所不满，这种不满讲到底也就是一种心理失衡，这个失衡最终也是根源于名和利的关系。从心态的调剂的角度来看，如何合理处理利和义之间的关系问题，这对于个体来说可能是无法回避的具体问题。一方面，在我们现代市场经济的社会中，维护个体应有的权利，完善权利，这是应当的，不能完全无视个人权利，把一切维护个人权利的活动、行为都设置为不道德，这是不合乎现在的历史发展阶段的。另一方面，也要避免一味的追逐名利，甚至不择手段的去获取。如何把这两个说清，这也是心态调整过程中可能会涉及的具体问题。

　　此外，心态问题还涉及到像淡泊和进取的人生取向关系问题。淡泊主要是儒家的一种心理取向，与此相关的是道家的知足和佛家的一切放下，这都是属于广义上的一种心理取向。与此相对的是进取，不知足或者更上层楼等等。如何适当调节这两种不同的人生取向——淡泊、进取，是非常重要的。过分强调淡泊、知足、一切放下等等，往往会抑制一种进取、奋斗、创造的精神。过度地执着于不知足，一方面，往往会引向对社会的自然存在法则的漠视，以目的性的追求压倒规则性、法制性的追求。另一方面，过分的强调进取，从消极方面来说容易引发失落感。相对一个人已经取得的成就和已经达到的成果而言，他的理想目标总是会显得相对的遥远，总是有距离，即使你很成功了，但对于一直单向仅仅强调进取的人来说，他总是会有种失落感。相对于他的寂寞而言，他已经取得的东西总是还有着不足具。这里面，如何把握这个“度”非常重要。在人生取向方面，淡泊、进取就是一种具体人生取向，心态就是人生取向的综合体现。如何把握好这两者之间的度，对于形成健全的人生取向、健全的心态也是非常重要的。

　　另外，心态问题对个体来说常常会涉及开放、宽容和现实批判的关系。开放、宽容意味着接受不同的意见，以开放的心态对待他人、对待社会，包括他人取得的成就，社会发展的进步所达到的新的阶段等等。现实批判则意味着随意的去迎合他人，或者说迎合现实。对现实的批判，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改变现实，让世界适应人心这种人心和世界关系的引申。前面部分我们可以看作是人心适应世界，一种宽容开放的世界，就像是人心适应世界这样一种人和世界的关系的具体引申。从心态的角度看，具体落实到一个个体的话，他总是会面临这些具体问题。

　　综合起来看，社会心态既是一种社会意识，又是一种个体的精神取向。在心态背后，一方面，它包含着社会现实、社会关系；另一方面，又隐含着个体的精神世界或者个体精神境界。我们去研究心态，与“心态”这样一个性质，这样一个特别性来说，它要求我们在研究社会心态的过程中，一方面，需要不同切割之间的相互交错，它背后面临着多样的社会关系、社会现实，这样的社会关系的具体把握需要从不同学科角度加以探讨和考察。另一方面，它的背后，心态又包含着个体的精神境界、个体的精神世界。从个体精神世界的角度看，有自我的涵养，包括心学的借鉴，思想自由的重新反思和借鉴，同样也会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就讲这些。谢谢！

  （文/杨国荣）

　　(本刊编辑根据杨国荣先生主旨发言速记材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