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三日不读书,便面目可憎”,可见读书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是何等重要。读书的好处太多了,不能一一举例,现仅举培根《论学问》中的一段来说明读书的益处:
读书为学底用途是娱乐、装饰和增长才识。在娱乐上学问底主要的用处是幽居静养;在装饰上学问底用处是辞令;在长才上学问底用处是对于事务的判断和处理。(《培根论说文集》,水天同译)
而书籍之浩瀚,如夜空中的星辰不可胜数,我们应该从观赏哪一颗星开始呢?据我几十年读书的经验,阅读品鉴唐诗——这第一颗明亮的星——无疑是我们中国人一生读书的第一步。从小孩发蒙、文辞训练、精神气质之养成,到对自然、人生的深刻认识等,无不从这第一步开始。这方面林语堂说得极好,他认为:
中国文人,人人都是诗人,或为假充诗人,而文人文集的十分之五都包含诗。在唐代,诗是科举取士的主要科目。甚至做父母的欲将其多才爱女许配人,或女儿本人的意志,常想拣选一位能写一手好诗的乘龙快婿,阶下囚常能重获自由,或蒙破格礼遇,倘他有能力写二三首诗呈给当权者(按:如汪兆铭年轻时曾做过刺客,被捕后,就作过一首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从而引来当权者的同情与感佩,对其礼遇有加)。因为诗被视为最高文学成就,亦为试验一人文才的最有把握的简捷方法。中国的绘画亦与诗有密切的关系,绘画的精神与技巧,倘非根本与诗相同,至少是很接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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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哉斯言,不学诗,何以立?而孔子早就说过:“不学诗,无以言。”可见学诗对每一个中国孩子的成长尤其重要。孔子还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孔子这段话又可见学诗之益处多多,当然学诗者也就多多了。吾国乃是诗的国度,生活是诗,文字是诗,阅读和成长自然更是诗。我们一代一代吟咏着春秋之意、冬夏之情,在不同的环境中感悟不同的诗篇带给我们的人生畅悟、精神愉悦,乃至生命安顿。唐诗,历经千年的发展、流变、传承,几经阐释,到达我们这里,我们至今仍然可以从中读到新的内涵和意义。当我们对孟浩然“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的形象心领神会时,我们似乎已彻底抛弃了终日劳碌的紧张而让身心完全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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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复一年的别宴上,我们又永远只说两句话:“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
在一代又一代人途经三峡的船上,谁人不凭栏背诵李太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呢?
唐诗无穷的魅力,还可以无穷地这样写下去,但就此打住吧。问题已经清楚了。唐诗虽是发生在中国7~9世纪的故事,至今已有千余年了,其中又经历了多少物换星移、朝代兴废,但依然离我们这么近,这么亲切。唐诗甚至成了我们每个人饮食起居的一项,就像我们的身体需要粮食、肉类、蔬菜、水一样,我们的心灵无时无刻不需要唐诗的安慰。没有唐诗,我们的心将会麻痹,“失去活跃的情愫”,当然也永失灵感。
附:陈子昂
陈子昂(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少任侠,光宅进士,以上书论政,为武则天所赞赏,拜麟台正字,转右拾遗。曾随武攸宜击契丹。后解职回乡,为县令段简所诬,入狱,忧愤而死。诗文标举汉魏风骨,强调兴寄,反对柔靡之风。是唐代诗歌革新的先驱。有《陈伯玉集》。
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大刀阔斧的开国气象
陈子昂生为贵胄子弟,年少时“驰侠使气,至年十七八未知书”。但是这些看似浪费的青春,却成就了他的豪侠性格和坦荡胸怀,这一点也足以让他后来出手不凡,一鸣惊人。
1997年10月的一个黎明,我曾在德国斯图加特的“孤独”城堡远望南德的壮丽山川,一种油然而生的内心悸动(是周遭天地悠悠的景色还是某种自我的伟大悲悯?)使我的双眼突然涌动起不绝的泪水。天地之浩渺,而人又如此脆弱,岁月匆匆又无穷,而人却终归一死。万念歇息,唯有以诗言志。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刹那间多少伟大的诗行开始在我们心间传递着、欢呼着、感叹着、呜咽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屈原在《远游》中有云:“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陶渊明在《饮酒》中高歌:“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
阮籍在《咏怀》中叹息:“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
茫茫苍原,一夫独立,胸襟激荡,发而为歌。我开始幻想陈子昂慷慨登临幽州台的那一悲怆时刻,同时那也肯定是一个欢乐的时刻。
“天地”一直在等待,等待“悠悠”二字,光阴在催迫,神必须作出安排。经过悠悠岁月,我们终于等到了,一个诗人,他就是陈子昂,他胜任了一个光荣与梦想的任务,他在幽州台一出手就连结了这两个一直等待相遇的词语。“念天地之悠悠”终于破空而出,一句如歌如泣的诗行降临人间。它来得那么神秘、那么平凡,又那么万古长春……
原标题:没有唐诗,我们的心将会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