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名人堂年度盘点,被提名的9位作家候选人,表现出相当宽的覆盖视野。他们的年龄层多样,从50后到60后、70后、80后,甚至包括30后。既有像流沙河这样的沉潜低调的经典诠释者、诗人学者,也有像刘震云这样有大名望的幽默高手,也有像李佩甫这样一直默默书写中原精神生态因而获茅奖的实力派。此次入选候选人的唯一80后作家双雪涛,是这两年小说界的强劲黑马,“捕故事的高手”已经成为他响亮的头衔。
年度作家候选4流沙河
“不少人认为我是从写诗半路转行到训诂学,其实并不是。我很小的时候学书法,就对文字产生了兴趣。我跟文字几乎打了一生的交道,我获得很多精神的快乐,也愿意跟大家分享。”
固守传统最多只能扮演一个孝子
年事已高的流沙河,依旧埋首在汉字研究中,孜孜不倦。
2017年,86岁,出了一本新书《字看我一生》。稿子都是他一笔一画写的,书出版是以手稿影印的稿本形式呈现。全书共109篇,每篇标题为四个字。阴阳精卵,胚胎腜孕,妊娠胞包,生育字娩,啎疾病弃,奶乳孔母……
12月21日,寒冬的早晨。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拨通了流沙河家中的电话。他声音沙哑细微,但依然保持令人尊敬的风度和礼节,“没得事,我还可以说。”一谈到文学,他的话音显示出精神劲头坚韧昂扬。
在本届名人堂“年度作家”“年度图书”的推选过程中,多位文学评论家、各界读书达人,都提到了流沙河的《流沙河讲诗经》《字看我一生》。听到记者的转述,沙河先生笑了,“谢谢,真心谢谢读者。现在的我,已经好比是落山的太阳,现在眼睛不好了,喉咙也坏了。但我的读者还一直鼓励着我。”
在分享自己做训诂、研究文字的心得时,流沙河说,“不少人认为我是从写诗半路转行到训诂学,其实并不是。我很小的时候学书法,就对文字产生了兴趣。12岁第一次接触古汉字,是老师教我们读清代王筠的《字学蒙求》,以后对文字的兴趣更加浓厚。可以说,我跟文字几乎打了一生的交道,我获得很多精神的快乐,也愿意跟大家分享。”
继承传统文化,同时又能做到中外贯通,如何才能避免妄自尊大的狭隘?从12岁到如今86岁学习汉字、研究汉字、做训诂,研究诗经、庄子、唐诗,跟中国传统文化耳鬓厮磨,打了一生交道的流沙河对此深有体悟。
他讲了一个故事,“曾经有两个人,同时各自获得十万块砖,被要求各自修自己的建筑物。其中一个人,在自己脚下垒圆圈墙,越垒越高,最终他修成一个没有门没有窗近乎塔的建筑,而且自己被关进去,爬不出来了。另外一个人拿到砖头后,并不着急,先走出去,看看街道上别人是怎么修房子的。他懂得了要开门要留窗。他问别人要了人家的图纸,并以此为蓝本,加上自己的思考和喜好,修了一个既符合传统又有自己特色、有门有窗、可自由出入的房子。听了这个故事,大家都应该明白了吧。我曾经读到余光中先生的一篇文章,大概是说,如果只是固守传统,不懂变通,最多只能扮演一个孝子,给传统送终。我想他的意思是,继承传统的同时,也要注意参考上下古今中外,融会贯通,让传统真正延续起来,在当下活起来。我很认同他的观点。”
年度作家候选5刘震云
“当小说的节奏已经很幽默的时候,千万不要再在语言上油嘴滑舌了,反而越质朴越好。”
当小说节奏已经很幽默不要再在语言上油嘴滑舌
从最早的《塔铺》,到最新的《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刘震云用一系列高产佳作为自己说话,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代表。他的作品名字,如《我叫刘跃进》《我不是潘金莲》,也有渴望借主人公表白、为角色自己代言的意图。他的作品很多是对“说话”的思考。《我不是潘金莲》,讲述一位农村妇女渴望更多人听到自己声音的故事。《一句顶一万句》,干脆把人分成两种——“说得上话的”与“说不上话的”,不同时代的两位男主角,无论出走还是返乡,最终目的,皆是为了找到那个“说得上话的人”。被评审们提名为名人堂年度作家候选人的刘震云,目前正在山区支教,所以未能接受记者的采访。
根据出版方提供的刘震云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新书出版发布会上的发言,可以窥见其创作的些许秘密。
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这本书里,刘震云用幽默的方式讲述深邃的哲学;用简约的方式分析复杂的事物;用朴实的语言搭建奇妙的艺术结构。他并没有使用什么俏皮话。那么幽默何来?刘震云解释说,“我的语言一句是一句,都是特别质朴和老实的话,无非可能是写这个事内部存在的观感和幽默,比这个更幽默的是事情背后的道理可能存在更大的幽默,事物之间的道理和联系可能有第三层的幽默。具体到文学作品中,幽默一般体现在故事的架构和人物的架构上,也就是小说的节奏上。”
刘震云特别强调,“当小说的节奏已经很幽默的时候,千万不要再在语言上油嘴滑舌了,反而越质朴越好。幽默的结构与质朴的语言,形成一个对比和映照的关系。我的写作刚刚开始,是初学者的状态,这话不是虚伪,仅仅是对于写作,我刚刚咂摸出一些新的滋味。”
年度作家候选6卢一萍
“作家是用自己的作品与读者对话、交谈,也是因为读者,作家和作品才有了存在的理由。有大量的文字试图把读者品位引向低俗,所以真正的、有良知的写作者,有时候必须成为战士,也即‘文人与战士的同体’,来抵御那样的文字。”
做“有良知的写作者”有时候必须成为战士
卢一萍有着20余年军旅生活经历,曾在帕米尔高原、喀什、乌鲁木齐等地生活。对文学痴心热爱的他1992年开始发表小说。1996年9月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他的创作多以中国西北边疆地区和其故乡大巴山为背景,善于用先锋的写作手法表现宏大的主题。作品曾获解放军文艺奖、上海文学奖、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
2017年,卢一萍长篇小说《白山》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共41万字。卢一萍将他27年军旅生活积累,用7年时间精雕细琢而成一部长篇力作。在这部小说中,作者把喀喇昆仑和阿里高原这列“白山”作为虚构文学的背景进行表达,具有浓郁的边疆气质和高原特色,被誉为“雪域边防线百科全书式小说”。与其他军旅题材的小说不一样的是,卢一萍运用了寓言、魔幻的文学手法,对他所思考的事物,呈现出更深刻的表达穿透力。作家蒋蓝在读完这部小说后评价说,“诗意的话语大密度呈现,与一般小说家最为缺失的思辨力,均有锋棱毕露的表达。这是一部关于谎言的寓言,自然让我想起了乔治·奥威尔、扎米亚京、阿达莱等作家。”
谈到写《白山》的初衷,卢一萍说,“其实很简单,我在新疆生活了20年—那是最美好的年华。这期间印象最深的是在帕米尔高原工作的4年,还有多次到阿里和喀喇昆仑采访的经历。我决定写那段往事,但不想写那种通常所说的军旅小说,我要超越这个题材。”
当被告知入选2017年名人堂年度作家候选人,卢一萍说,“我在边地写作多年,一直处于文学的边缘,这是一种自认为很好的状态。入选这个奖项,我感觉一下站在了前台,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无疑是写作多年来最大的惊喜。一起进入候选的作家既有我仰慕已久的前辈大家,也有一起写作的朋友。从30后到80后,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梯次,显示了文学的生命力,也是写作本身魅力的体现。”
从事文学创作30年,卢一萍对读者保持很高的敬意,“从最初立誓当作家,到今年刚好是30周年。我的前半生其实也就做了这一件事。作家是为读者写作的,读者是作品最好的评判者。作家是用自己的作品与读者对话、交谈,也是因为读者,作家和作品才有了存在的理由。有大量的文字试图把读者品位引向低俗,所以真正的、有良知的写作者,有时候必须成为战士,也即“文人与战士的同体”,来抵御那样的文字。”
年度作家候选7李佩甫
“我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对中原精神糟粕的部分,提供一些批判性的力量,呼唤民族的神性和骨气。点一盏灯,照亮他人,也照亮自己。”
书写平原精神呼唤民族的神性和骨气
作为当下中原作家的代表性人物,50后作家李佩甫是一名被低估的实力派作家。几十年来,李佩甫一直深植于中原大地,诉说着他的平原故事。早在2015年,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之一《生命册》就曾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2017年,在最新长篇小说《平原客》中,李佩甫继续他的“平原”书写。他善于书写平原大地上的荣枯和拔节于其上生命的万般情状,关照人的生活、命运与情感,尤其是对农村、农民倾注了最深的感情。
接受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李佩甫分享他的“平原情结”,“每个作家都在努力找到自己的写作方向、写作领地,我的写作领地就是平原,因为我自幼生长在豫中平原。”
李佩甫对豫中平原这块土地有深刻的认知和复杂的感情,“从历史上来说,豫中平原是最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一马平川、四季分明、平均温度十六七度,土地肥沃。但这块土地也是一块精华与糟粕并存的地方,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封建文化的糟粕,带给这片土地的慢毒,容易让人浑然不觉。我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对中原精神糟粕的部分,提供一些批判性的力量,呼唤民族的神性和骨气。点一盏灯,照亮他人,也照亮自己。”
李佩甫说,每年他都会到豫中平原乡下去走一走,“并不是特意为了写哪一本书,为了搜集素材。就是感受平原的气息,声光色味,捕捉少年时代的回忆。我最喜欢去县里的档案馆查阅当地的县志,顺带获得一些具体的素材,那也挺好。”
年度作家候选8双雪涛
“我经常提醒自己,文学评选多少有些偶然,写作者都是一棵树上的李子,谁被光照到,可能有风的原因。”
写小说的享乐被肯定我多少有点惭愧
对故土在时间里的流离,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有感伤。但一流的小说家却可以给这种感伤一个艺术的形式,让人们读了内心晶莹如雪。双雪涛就是这样一个小说家。双雪涛是沈阳人、80后,他的小说素材多是少年时代所观察的东北生活。时代快速而疯狂,人们好奇而健忘。双雪涛用冷峻、短促的语言恢复往昔上世纪90年代的东北。
小说有很多写法,双雪涛的方法是集中精力近乎白描地写情节、对话、细节,密不透风,少用形容词,但中间却又诗意流淌,避免陷入类型小说的俗套。也许素材来自东北,他的小说里有一股雪天的冷意。2017年8月,双雪涛出版其最新小说集《飞行家》,再度引发文坛瞩目。双雪涛文笔显得又现实又魔幻,让小说有一种奇异的特色:时代的沉重,艺术的轻盈。朴素、冷峻的文字中,透露出一个东北之子对大时代下普通同乡人深深的怜悯。
被提名“名人堂”年度作家候选人,双雪涛显得非常谦虚,“首先是感到荣幸,之后是惭愧,我之所以写小说是为了享乐,它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乐趣,因为享乐而被肯定多少有点惭愧。我也经常提醒自己,文学评选多少有些偶然,写作者都是一棵树上的李子,谁被光照到,可能有风的原因。”
年度作家候选9周晓枫
“散文每一次都需要新的感知、发现和处理。‘修辞立其诚’,不要把散文潜在地当作个人赞美诗,不要把修辞当作给自己镀光的工具。没有什么,比诚实更有力量更震撼人心。”
散文不一定形散神不散也可以“像VR技术”
周晓枫堪称写散文的专业户。前些年,散文比较沉寂,写散文只是文人养病或写长篇之后的休息方式,她却在严肃认真地把散文当个事儿写。2017年,她推出的最新散文集《有如候鸟》,发挥出繁复精彩、云谲波诡的巴洛克式修辞和对世间万物细腻的体察与感悟,提供了大量颇具先锋意识的散文文本和真实、新鲜的人生经验。
文学评论家说,周晓枫是有野心的散文家,她动用全副身心,将小说、诗歌纳入到自己的散文写作来,开拓出更新鲜散文面貌来。或者说,她企图用散文的语言写小说,或者用小说的语言写散文。不是茶余饭后的心情书写,也不是心灵安慰的优雅良言,她的散文锐利、沉着,具有深邃的智性品质。作为她的读者,要想获得作品里的“真经”,非得调动足够对等的智慧才行。
被提名2017名人堂年度作家候选人,一向谦虚低调的周晓枫高兴而意外,“以散文作者混入小说大咖团,我非常意外。这相当于一个标点符号混进了口号,发音里没我,基本‘不算人数’。”
周晓枫说,散文每一次都需要新的感知、发现和处理。“修辞立其诚”,不要把散文潜在地当作个人赞美诗,不要把修辞当作给自己镀光的工具。没有什么,比诚实更有力量更震撼人心。
对于散文内在的律法,她也有独到的见解。“这二三十年,我们看到了曾经的‘散文律法’从禁止到默许乃至纵容的明显松动。散文不再是五脏俱全的麻雀,篇幅变长,不仅意味着字数增加,也带来结构、叙述视角以及意义上的变化可能。原来,散文习惯俯览和纵观,就像地图铺在眼前,写作者通盘布局、全知全能,使用潜在的过去完成时态,来进行描述和总结;现在局面复杂了,就像VR技术,写作者在游戏的迷宫里,呈现给读者逼真的场景带入感。”